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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檀木，是我國傳統家具中名貴的用材之一，自古以來便被視為木中極品，有“一寸紫檀一寸金”的說法。由紫檀木打造的家具更是被視為不可多得的珍品。歷年以來，有關中國傳統家具的專著或論文中，有不少篇幅都涉及到了紫檀木及紫檀家具，但是這些研究大多集中在明清兩代，而對于明清之前的紫檀使用歷史論述較少。本文擬就元代宮廷里紫檀的使用情況作一簡要論述。
紫檀木使用歷史久遠
我國的傳統家具，向以紫檀家具最為珍貴。我國古代最早關于“檀”的記載，始見于《詩經o伐檀》：“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一句熟悉的詩句似乎訴說著早在春秋戰國以前，人們就已認識并利用了“檀”木。但詩句中所指的“檀”，古代本有“善木”的意思，其涵蓋的木材范圍顯然要比現在大許多。目前所知，我國古代最早關于“紫檀”的明確記載，始于東漢末期。晉代崔豹《古今注》注：“紫木，出扶南，色紫，亦謂之紫檀。”
“紫檀”名稱雖然早就見諸晉代文獻，但有關以紫檀木打造器物的記載卻是始于唐代。而據史料可查，在中國古代宮廷中最早使用紫檀，也是在唐代這一時期，《舊唐書》記載，唐開元時，收集天下圖書：“甲乙丙丁四部各為一庫，置知書官八人分掌之。”其集賢院御書，“經庫皆鈿白牙軸，黃縹帶，紅牙簽;史書庫鈿青牙軸，縹帶，綠牙簽;子庫皆雕紫檀軸，紫帶，碧牙簽。”可知，唐代內府里書庫的“子庫”中，就有用紫檀木雕成的書軸。另外，《南村輟耕錄》里也記載了唐代開元時以紫檀木作書畫軸頭的史實：“唐貞觀開元間，人主崇尚文雅，其書畫皆用紫龍紬綾為表，綠文紋綾為里，紫檀云頭杵軸……”而在明代文人李栩所著的《戒庵老人漫筆》里，更記載了一則唐代女皇武則天為其寵禽打造紫檀棺材的典故：“唐武后畜一白鸚鵡，名雪衣，性靈慧，能誦心經一卷。后愛之，貯以金籠，不離左右。一日戲曰：‘能作偶求脫，當放出籠’。雪衣若喜躍狀，須臾朗吟曰：‘憔悴秋翎以禿衿，別來隴樹歲時深。開籠若放雪衣女，常念南無觀世音’。后喜，即為啟籠。居數日，立化于玉球紐上，后悲慟，以紫檀作棺，葬于后苑。”從上述文獻記載可知，早在唐代，能工巧匠們就已經用紫檀木打造各種器物了。從現存的實物來看，今天在日本正倉院所藏的唐代文物中，就有一件螺鈿紫檀五弦琵琶，這件珍品也為上述的文獻記載提供了詳實的物證。
元世祖近臣亦黑迷失進獻紫檀木
唐代以后，伴隨著社會經濟的不斷發展，手工業技術水平較之以前也有了進一步提高。元代是由中國北方少數民族蒙古族建立起來的政權，蒙古民族起自溯漠，以武定國。在東征西討的過程中，固然對于被征服地的社會經濟產生了很大的破壞作用，但是立國之后，元朝統治者一方面采取偃文修武、重工抑儒的政策，另一方面又開始重視發展社會經濟和農業生產，開墾荒地，興修水利。在手工業方面，由于世界各地手工業技術和科學知識的交流，各地科學家、技術家和技術工人征調來元朝，更加促進了手工業生產技術的提高和產品的增加。若干生產部門中，如棉紡織業、印刷業和火炮制造業以及瓷器業的生產技術，都有所發展。在經濟發展的同時，元代統治者十分重視海外貿易，這一時期的海外貿易十分發達。
元代領土遼闊，交通發達，農業、手工業的恢復和發展，提供了滿足國內市場需求以外的多余商品，促使商人的貿易由國內轉到國外。羅盤針的廣泛應用和航海技術的進步，為開展海外貿易提供了有利的條件。在商業的需要下，使臣頻繁出使海外，并鼓勵參與對外貿易，開辟了新的海外貿易關系。在對海外貿易的過程中，來自殊方異域的特產源源不斷地流入國內，許多舶來品甚至進入了元朝宮廷，這些舶來品中，除了犀角、象牙、珍珠、寶石、香料等珍品外，也有一部分是手工業產品所需的珍貴原料，這其中不能不談到元世祖近臣亦黑迷失及其進獻給元代宮廷的珍貴木材——“紫檀木”。
亦黑迷失又稱也黑迷失，初充世祖宿衛。至元九年(1272年)、十二年兩度出使海外，十八年授荊湖占城行省參知政事。二十一年，使僧迦剌國(今斯里蘭卡)還，復從攻占城。二十四年，使馬八兒國(今印度半島東南部)，復充宿衛。授江淮行省左丞，行泉府太卿。二十九年，以熟悉海道，拜福建行省平章政事，副史弼侵爪哇，兵敗，與史弼等并獲罪削職。至大三年(1310年)，起為平章政事，集賢院使，領會同館事，告老還鄉。
亦黑迷失歷仕世祖、成宗、武宗三朝，為“三朝元老”。他奉元廷旨意，數度泛海浮舟，出使外洋，經驗豐富，在遠赴海外期間，對于產于西南洋地區的紫檀木，亦黑迷失更是格外傾心。據《元史》記載，亦黑迷失于“至元二十四年，使馬八兒國，取其佛缽舍利，浮海阻風，行一年乃至。得其良醫善藥，遂以其國人來貢方物，又以私錢購紫檀木殿才并獻之。”當時元朝宮廷正營建大都的宮殿，而紫檀木對于元朝宮廷來說，是不可多得的珍貴的殿材，所以亦黑迷失在出使西南洋的“馬八兒國”期間，又以私家錢重金購得紫檀木獻給元廷。
馬八兒國是印度南部的古國，文獻記載馬八兒與俱藍國，是“忻都田地里”(元代對印度次大陸的統稱)中“足以綱領諸國”的兩個重要國家，與元朝關系密切，自至元十六年(公元1279年)起，馬八兒國多次遣使入元，帶來珍珠、象、犀、奇獸等物。馬八兒國位于今印度南部的馬拉巴爾，其地理位置與今天印度西南部的邁索爾接近，而印度西南部正是植物學界公認的極為名貴的“檀香紫檀”的唯一產地。根據故宮博物院研究員胡德生先生講：“屬于紫檀屬的木材種類繁多，但在植物學界中公認的紫檀只有一種‘檀香紫檀’，俗稱‘小葉檀’，真正的產地為印度南部，主要在邁索爾邦。”又據西北農林科技大學出版的《家具用木材》一書轉引《紅木》標準的規定：“紅木共分八類……其中紫檀木類的適用樹種僅一種，為‘檀香紫檀’(Pterocarpus santalinus)，產地為南亞一帶的印度南部。”可知，亦黑迷失從印度南部馬八兒國購進的紫檀木殿材，應是極為名貴的“檀香紫檀”，也就是“小葉紫檀”。
亦黑迷失不辭勞苦，出使重洋，“取佛缽舍利”，“得良醫善藥”，同時又以重金為皇家進獻紫檀木，其一片忠心，深得世祖皇帝的賞識。史載亦黑迷失回國后，“嘗侍帝(元世祖忽必烈)于浴室，問曰：‘汝逾海者凡幾?’對曰：‘臣四逾海矣。’帝憫其勞，又賜玉帶，改資德大夫，遙授江淮行尚書省左丞，行泉府太卿。”元世祖忽必烈去世后，成宗繼位，亦黑迷失又于成宗元貞二年(公元1296年)，再次向元朝宮廷進獻紫檀木。成宗元貞二年五月丁酉，“也黑迷失(即亦黑迷失)進紫檀，賜鈔四千錠。”受到了成宗皇帝的厚賞。
元代皇宮里的紫檀殿
亦黑迷失向元廷進獻的這批紫檀木，究竟用在了什么地方？筆者在前文中曾有敘述，亦黑迷失于至元二十四年出使馬八兒國后，“以私錢購紫檀木殿材并獻之。”說明亦黑迷失以重金購買的這批紫檀木是元大都宮殿建造中不可多得的珍貴的建筑材料。據文獻記載，元朝的宮殿建筑中有一座紫檀殿，就是采用亦黑迷失進獻的紫檀木建筑而成。元朝王士點所撰的《禁扁》一書曾專門記載了元大都各個宮殿的殿名，其內就有“紫檀(西)”殿之名。說起紫檀殿，不能不簡要地談一下元大都的宮殿。元世祖忽必烈繼位后，自上都(和林)遷往大都，元大都開始興建于至元四年(公元1267年)，在金中都東北郊外以瓊華島至金大寧宮一帶為中心建設一座新城，大都城由劉秉忠等人主持規劃，他們按古代漢族傳統都城的布局進行設計，歷時八年建成。
在修建大都的同時，元朝的宮殿也開始了緊鑼密鼓地施工。大都城由外城、皇城及宮城三套城組成，其中元朝的宮殿是大都城中的主要建筑。元朝大都的宮殿，是陸續修建完成的。“至元十年(公元1271年)十月初建正殿、寢殿、香閣、周廡，兩翼室。十一年(公元1274年)正月朔，宮闕告成，帝始御正殿，受皇太子諸王百官朝賀。十一月起閣南大殿及東西殿。……至元十八年二月，發侍衛兵完正殿。”至元二十一年(公元1284年)正月，帝御大明殿，右丞相和爾果斯率百官奉玉冊玉寶上尊號，諸王百官朝賀如朔旦儀。“元至元二十八年(公元1291年)三月……發侍衛兵營紫檀殿。”
元大都宮殿內有許多獨具特色的建筑，而紫檀殿就是其中一座。從“至元二十八年三月……發侍衛兵營紫檀殿”這則史料看，紫檀殿修建年代要晚于元大內其它宮殿，建于至元二十八年。據史書記載，紫檀殿位于大明寢殿的西側，“大明殿為登極、正旦、壽節會朝之正衙。寢殿后連香閣，文思殿在寢殿東，紫檀殿在寢殿西。”而陶宗儀的《南村輟耕錄》對紫檀殿的記載最為詳細具體。“文思殿在大明寢殿東，三間，前后軒，東西三十五尺，深七十二尺。紫檀殿在大明寢殿西，制度如文思，皆以紫檀香木為之，縷花龍涎香，間白玉飾壁，草色髹綠，其皮為地衣。”從陶氏所記可知紫檀殿的裝修極為講究，陶氏文中記載紫檀殿的“制度如文思”，說明紫檀殿的尺寸與大明寢殿東側的文思殿一樣，東西長三十五尺，南北深七十二尺。紫檀殿的整體建筑“以紫檀香木為之”，除采用極品硬木紫檀木建造外，又在殿內裝飾縷花龍涎香，在墻壁上鑲嵌有晶瑩剔透的白玉，可謂不計工本，極盡奢華。
紫檀殿建成后，元代帝王曾在此召見高麗王世子及從臣，賜宴飲酒，一些祈祥求瑞的巫術活動也在此進行。《朝鮮史略》記載：“帝召見世子于紫檀殿，御案前有物，大圓小銳，色潔而貞，高可尺有五寸，內可受酒數斗，乃摩訶缽國所獻駱駝鳥卵也。帝命世子觀之，仍使可臣賦詩以進。可臣獻詩曰：‘有卵大如甕，中藏不老春。愿將千歲壽，醺及海東人。’帝嘉之，輟賜御羹。”另據史載，“高麗忠烈王十八年(元世祖至元二十九年)八月，遣郎將秦良弼押咒人巫女如元，帝召之也。九月，帝御紫檀殿引見，世子令咒人巫女等入殿執帝手足咒之，帝笑。”又，元英宗“至治間，燕人史騾兒善琵琶，蒙上愛幸。上使酒，無敢諫者。御紫檀殿，一日飲，騾兒歌殿前歡曲，有酒神仙之句。上怒，叱左右殺之。后悔曰：‘騾以酒諷我也。’”
從上述文獻記載來看，紫檀殿并非元代帝王處理朝政、舉行重大朝會活動的正殿，而是屬于款待藩屬、秘作符咒、或暴殄豪飲之所，元代帝王的一些與朝會政事無關的活動選在此殿進行。紫檀殿雖非正殿，但它在元朝宮殿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元朝世祖皇帝忽必烈最后病逝之所，就是在紫檀殿內。正說明了該殿在世祖皇帝去世前的病情加重時刻，為世祖皇帝的就寢休憩之寢殿，紫檀殿在元代皇宮里的重要性于此可見一斑。
元代皇宮中不僅有以紫檀木為構架棟材建造的“紫檀殿”，在元代禁宮大內的一些家具器用陳設等也都采用紫檀木制成。元代紫檀的使用，較之元以前唐代宮廷里的“紫檀軸”、唐武后為寵禽鸚鵡打造的紫檀小棺等范圍更廣，涵蓋面包括延春閣寢殿內的紫檀寶座、神御殿里的紫檀畫軸以及雕飾紫檀福海龍紋的鹵薄儀仗等，如元末文人陶宗儀在《南村輟耕錄》一書中記載元朝大內延春閣的寢殿之內，就設有紫檀寶座。“寢殿楠木御榻，東夾紫檀御榻。”此外，在元大都宮殿內供奉祖先御容的“神御殿”里，其所供奉的帝后御容的畫軸，也用紫檀木制成。“其繪畫用物，……大紅銷紅梅花羅四十尺，紅絹四十尺，紫梅花羅七尺，紫檀軸一。”元代的鹵薄儀仗中，也出現了以紫檀木雕成的海水龍紋。如“木輅，黑質，金妝，青綠藻井，栲栳輪蓋。外施金妝雕木云龍，內盤描金紫檀雕福海圓龍一，頂上匝以金鍮石耀葉，八十有一。”值得一提的是，《南村輟耕錄》里延春閣寢殿內的寶座“紫檀御榻”，是我國古代文獻中首次明確出現以紫檀木制成寶座的記載。
綜析相關的史料得知，在明以前的元代，由于社會經濟的發展，對外貿易的發達，使得來自殊方異域的名貴紫檀木大量進入宮廷中。雖然元代宮廷里紫檀器用家具使用的普遍程度不能和以后的明清兩代相比，但不可否認，紫檀木在元代宮廷中的使用已占一定比例，這也是元之前歷朝所未有過的。可惜的是，元亡之后，元朝皇宮中的多數建筑遭到拆毀，紫檀殿及元朝宮苑里的紫檀家具器用也未能幸免，一同湮沒在歷史的風塵中。好在今天我們還能從文獻資料中得知當年元代的宮殿里曾存在過一座構思奇巧、工精料細的紫檀殿及紫檀器用家具等，這些記載將中國古代宮廷中使用紫檀的歷史又向前推進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