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0/15 | 來源:聯合電訊
[摘要]伍炳亮每制作一批家具,都會挑選一兩件最好的,搬到其明式家具藝術館里收藏不賣,如此數十年過去,他積累的明清家具作品已多達上千個款型,涵蓋了傳統家具的各個類別。
一、購藏創業,藝業為本
中國傳統家具源遠流長,融匯了建筑、雕刻等技藝,儒、道、釋文化內涵以及書法、繪畫的形式美感,并在明清兩代發展了明式、清式迥然異趣又雙峰并峙的家具藝術風格,是我國傳統文化藝術瑰寶之一。而晚清以來,因列強入侵,社會動蕩,許多珍藏于宮廷的古典家具珍品散失一空,或流失海外,或散存民間,毀損不少。
然而,也不乏一些有識之士逐漸萌發對中國明清家具的研究熱情,先是在上世紀二十年代,德國學者古斯塔夫·艾克來華任教,所著《中國花梨家具圖考》一書,首開明清家具的學術研究大門。后到了八十年代初,王世襄等學者延續了對明清家具的研究,隨著《珍賞》、《研究》兩部家具專著的相繼出版,明清家具如明珠拂塵,越發為時代所矚目。而事實上,早在王世襄的專著出版之前,在廣東等沿海地區民間便已有不少人從事老舊家具的搜購,年輕的伍炳亮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進入傳統家具行業圈。
在購買老家具的過程中,伍炳亮發現購買款型經典的家具不但容易出手,獲得的回報也較多。而如果家具的造型品相一般轉手則相對困難,回報也低很多,由此他敏銳地意識到家具專業知識與審美眼光的重要性。為了增加學識和鍛煉眼光,伍炳亮不僅購買大量的傳統家具圖冊揣摩研究,還有計劃的前往北京、蘇州等地游歷,得以領略清宮御制紫檀家具的威勢、明式文人家具的風骨……。日積月累,逐漸在心里樹立了“經典傳統家具”的概念和藍本,并總結出了初步的評判標準。此后購買老家具時,他總能挑出經典的款型,數年兢業下來,他逐漸積攢了創業的第一桶金,更歷練了自己的審美眼光和對傳統家具越來越深入的了解,這些都為他后來仿制和創新設計古典家具打下了堅實基礎。
而在王世襄的著作出版之后,國內外也隨之掀起一股明清家具的收購“熱潮”,短短幾年,品相完整的經典老家具便幾乎被收羅一空。伍炳亮的老家具收購生意也面臨難以買到家具精品的問題,而且收上來的家具多帶有不同程度的破損。看到這些殘損不全的家具,伍炳亮萌生了嘗試修復家具,深入掌握傳統家具制作工藝的想法,并著手建廠創業,成立“興隆紅木工藝廠”,正式展開設計制作仿古家具的藝業人生。
二、師古變法,酌古御今
當代仿古家具的制作,對于“仿古”的概念有三種方式:第一種方式是按照一比一的比例去仿家具,在行業早期,一些老行家和老工匠認為仿古家具,就必須以“復制”態度,嚴格按照原款的尺寸比例和材質工藝來進行制作,重現其原貌,這類制作方式中也出現了一些高手;第二種方式是粗略地按圖索驥,按照書本的圖樣來仿作傳統家具,滿足市場消費需求;第三種是以仿古家具為名,擅改創新,把家具做得或霸氣囂張、或繁瑣花哨,外表看似新奇,但設計內涵實則與傳統明式家具型簡韻深、清式家具靜穆淵深的風格和傳統的審美范疇大相徑庭。
而伍炳亮的家具仿制,則與上述三種傾向都有不同。對于前者,伍炳亮一向認為,高仿的最終目的不是簡單復制。在他看來,即便是歷史遺存下來的明清老家具,也并非件件都好,畢竟精品家具在任何時代都是少數。所以在傳承明清家具文化方面,仿古家具應該傳承的是其厚實的文化意蘊,學習其嚴謹的創作態度,依循其權衡比例、設計造型的手法,而并非幾件樣板。此外,隨著時代的變遷,現代家居環境也發生了許多變化,一些老家具的規格過于龐大,在當代不便于放置擺設,所以也應加以調改。
對于第二種粗略式仿古的套路,沒有深入了解傳統家具的型制工藝特點,“畫皮難畫骨”,只能仿得大概,無法做出傳承級別的精品。而對于第三種傾向,伍炳亮更持否定態度。他認為仿古勢必應在“傳統風格家具”這個框架內進行,不能脫離明清家具系統化的設計思想、風格品味等范疇,絕非簡單拼湊一些瑣碎的傳統家具元素。如某些廠家,因缺乏對家具本身的學習,將明代、清代、民國、當代等不同時代的一些家具元素、特征堆砌一起,做出來的家具上部是明式,下部是清式,中間又夾雜著其他時代風格的雕飾題材等,被人笑稱為“不明不清、不古不今”。
審視這些,伍炳亮對仿古家具的定位一向清晰,堅守“借古開今、化古為新”的路子。數十年的藝業生涯,更加深了他這番體會:收購家具的早期經歷練就了他擇款而制的審美眼光,設廠仿制家具則使他得以全方位把握傳統家具的造型法則、榫卯結構、材質處理、工藝手法、文化內涵等要道。故此他的高仿制作,既非照搬照做,也非矯意出新,而更多地是對家具原款的重新演繹,仿古而不泥古。之所以如此,從中也得益于他的聰敏好學和對家具文化飽懷的熱情。對于老家具,伍炳亮愛不釋手,并與眾多同行、收藏界大家一起交流探討,以此不斷加深自己對明清家具的造型工藝及文化精神的理解,從中揣摩高仿家具藝術的一些獨門技藝。
舉其材質處理手法為例,伍炳亮的黃花梨仿古家具,經風化、打磨、上蠟處理后,將黃花梨綢緞般的質感予以了極致呈現。這其間的獨到魅力,首先應歸功于其特殊的風化處理。每做好家具,伍炳亮都將它們放置到室外,任其風吹日曬,乃至反復澆水再暴曬,短則十天半月,久則長達數年。在旁人眼中,這些辦法顯得“嚴酷”,但伍炳亮則借此使家具的材質木性得到充分穩定,一褪新家具的火氣,使之呈現老家具般古樸自然的風貌,形成了含蓄內斂的獨特韻味,并贏得業內外眾多專家與藏家的青睞和肯定。不僅在材質的處理上獨辟蹊徑,另外在造型設計、整體風格韻味上也多有獨到之處,經年累月的實踐探索中,伍炳亮的家具個人風格也在逐漸形成。
三、明清并茂,伍氏之風
與其他藝術門類的大師一樣,伍炳亮作品風格的形成也是個漸進的過程,在不同時期的作品上留下了其風格的成長軌跡。創業起步初期,他主要選用海南黃花梨來制作明式家具作品。當時的海黃資源相對較為充足,能夠根據造型需要來選料施藝,因此當時伍炳亮的海南黃花梨家具作品,在用料上都十分精良,厚重寬大的板材比比可見,這在海南黃花梨一木難求,只能以板料大小決定造型的今天無疑是種奢望。這一時期的家具風格多變,既有明式也有清式與廣式,個人風格初具雛形,但還未臻成熟。
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期,越南黃花梨的大量引進給了伍炳亮家具風格成熟的一大歷史機遇。在此期間,他閱覽了大量的家具款樣,從中精選了一批經典款型予以傳承和改良設計,并從圖籍、字畫、瓷器、青銅器甚至藝術品殘件等吸取創作靈感。相比以前的仿制,他的改良設計更多地融入了自己的理解加以演繹,進行了藝術的再創。其明式仿古家具,鑒取了廣作家具的一些特點,用料厚重大氣,風格偏于壯碩渾厚,所塑造的意味更貼近漢唐時代的石雕,而有別于纖秀單薄的明式文人制器。特別是他創作的一些床榻和大型條案,更將這種豪邁大氣表現得淋漓盡致,能夠代表了伍炳亮明式作品的最高成就。他這種審美意趣,也貫徹到了其他類別的家具身上,比如他制作的花幾,體態勻稱而精氣充沛,也做得沉雄磊落。由此而言,伍炳亮對明式家具的傳承、改良,可謂另辟蹊徑,別開雄渾大氣一派,而不淪于纖巧瘦硬,系為別于常人、別于傳統的獨創。這一時期的家具數量龐大,款型眾多,選型精良,用材豪綽,個人風格明顯成熟。
此外,伍炳亮的仿古家具制作并不囿于一時一地,在制作明式黃花梨家具的同時,也著手改良設計了一大批清式家具。與其明式作品一樣,他的清式家具也都經過材質處理,顯得沉穆樸茂,有宮廷御制之風。而考慮到當代家居環境,在作品造型設計上,他對許多原款改良頗多,如其《清式老紅木龍鳳紋扶手椅》將原款的直腿改成鼓腿膨牙,使上下曲線更為呼應,整體造型更顯圓渾,而不失肅穆威風;再如其《清式檀香紫檀云龍紋鑲理石圓桌九件套》,則完全出于自己的創新設計,歷史上并無對應的原款。客觀地說,無論是按原款做改良,還是依靠自己的認識去創作新款,伍炳亮的家具作品,都能使人很自然地對應明式或清式范疇,但實際上又有所跨越,屬于依托傳統、融合時要的一種藝術新創。在此期間,伍炳亮全心投入,從工藝研究、確定榫卯、繪圖設計、選料搭配、改良制作到最后的做舊,參與到各個制作環節之中,其家具創作也由此達到巔峰,各式作品率然大氣,紛呈異彩,奠定了伍氏作品的風格基調。
近數年來,伍炳亮則有意購進、貯積一些海南黃花梨,開始制作一些“一木一器”風格的家具。如其近年創作的海黃全榫卯可拆裝家具,完全靠榫卯結合,既嚴絲合縫,又完全可以手工拆卸、拼接各個構件而不影響家具本身的穩固。在別人看來,伍炳亮的這次制器如同一次“變法”:工藝上首次采用全榫卯可拆裝的手法,風格則一改以往的縱橫蒼渾、沉雄大氣,而偏于精工細謹,近接史上的蘇作家具之風。而對他自己來說,則更像是沉下心來檢驗自己的制作水平,回顧以往的創作經歷,同時將“型、藝、材、韻”對點落實,追求全方位的極致發揮。他的這種創作態度和制器,在紅木家具行業面臨轉型升級的今天,可謂也有其參考價值和引導意義。
四、型藝材韻,卓然一家
鑒評伍炳亮作品的風格,有必要了解他對傳統“蘇、廣、京”等家具流派的看法。在他看來,設計制作明清家具應該兼收并蓄,但也該有所取舍,所以對待不同家具流派,也應看到其各自優弊,藉以取長補短,比如蘇作家具造型優美空靈,但略偏于枯瘦小氣;廣作家具用料豪奢,造型厚重,但略偏世俗花哨;京作家具富麗堂皇、莊嚴肅穆,但有時則過于繁瑣。
領會不同時代、地域的家具風格之后,結合數十年的家具制作經驗,伍炳亮從中加以擷融,逐漸總結并提出“型、藝、材、韻”四點理論,作為評鑒和指導傳統家具設計制作的準則。其中,“型”是指家具的形式和造型,如家具的構件比例、紋飾安排等;“藝”是指家具的工藝,如榫卯、雕花、打磨等;“材”則指家具的用料,包括用料的名貴、厚薄、是否拼接等,用以衡量家具用材的優劣;“韻”是指家具獨特的風格氣韻,它是我們對家具的最高審美感受,只有在型、藝、材三者交相輝映的情況下才能有所展現。
而回顧中國傳統家具歷史,雖擁有輝煌燦爛的家具文化,但制作家具卻一直被視作手工技術,為傳統文人藝術體系所排斥,相關的典籍載錄寥寥無幾。由缺乏載錄,對于許多傳世的明清家具作品,后人已很難考據其制作匠人,遑論制作的個人風格、藝術地位等。在我們當代,中國傳統家具已被列入工藝美術的范疇,隨著整個行業的進一步細化,以及對家具藝術創作個性的重視,相應地也必然涌現一批家具藝術大師來。中肯而言,伍炳亮將極有可能成為其中的第一人,這其中既關“天時”,更在“人和”。
就時代而言,隨著仿古家具行業的發展,黃花梨、紫檀等名貴紅木資源加速耗竭,而人們對傳統家具的購藏熱情卻有增無減。在此形勢下,今天的仿古家具已在向著講究精品、重視藝術價值的收藏時代快步邁進。在此期間,與其他廠家不同的是,伍炳亮能夠耐得住寂寞,不惑于一時行情的上漲。每制作一批家具,他都會挑選一兩件最好的,搬到其明式家具藝術館里收藏不賣,如此數十年過去,他積累的明清家具作品已多達上千個款型,涵蓋了傳統家具的各個類別。評價他這些家具,憑借當時特有的資源優,其材質都十分精良,風格上則前后延續、跡絡分明,完整記錄了他各個階段的制器風貌,呈現出驚人的整體性和一致性,從中凝結著其三十多年藝術創作心血,在數量和品質上都獨步業內,一時無法被人超越。就此意義,不諱而言,伍炳亮確具卓然大家之風范。(周曉蘭∕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