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1/10 | 來源:《品牌紅木》雜志
[摘要]“攢”是工匠術語,原指一種完成結體的工藝,以榫卯方式把短材縱橫接合起來。王世襄為使其意義更為明顯 ,在“攢”字之后加上“接”字,形成了“攢接”一詞。

全聯藝術紅木家具專業委員會專家顧問、明清家具研究學者張輝
作者簡介
畢業于山東大學歷史系考古專業,先后任職河北省博物館、河北教育出版社。1994年后,在北京多家出版社任策劃組稿編輯,并創建北京紫都苑圖書發行公司。著有《曾國藩之謎》(經濟日報出版社),整理《曾國藩全集》(中國致公出版社)、《中國通史》(中國檔案出版社)、《中國名畫全集》(京華出版社)、《古董收藏價格書系》(遠方出版社)等著作。從2000年開始,從事明清家具、文玩古董收藏和研究,現為三家專業藝術媒體專欄作家。將考古學、人類學、圖像學、歷史學之方法論引入家具研究。2017年出版《明式家具圖案研究》(故宮出版社)。
“攢”是工匠術語,原指一種完成結體的工藝,以榫卯方式把短材縱橫接合起來。如以此工藝完成的牙頭叫“攢牙子”或“攢牙頭”,以別于用鎪挖方法造成的“挖牙子”(亦稱“鎪牙頭”
或“挖牙頭”)。王世襄為使其意義更為明顯 ,在“攢”字之后加上“接”字,形成了“攢接”一詞。
嚴格地說,攢接含義實應有二,一是完成構造結體的方法,二是在形式美感上,又是拼合各式各樣幾何紋樣的手段。將若干小塊木料組合成面積幾何圖案,進而將該圖案多次重復連接,成為二方連續或四方連續,按需要組合成大小不同的裝飾面。讓家具多出空靈、疏通的美感,達到玲瓏繽紛的效果。
中式家具采用榫卯結構完成結體是偉大的構造工藝手段。而以攢拼組合變化繽紛之幾何紋樣,同樣是不可低估的裝飾成就。
攢接圖案的設計,要合乎工藝和用料的要求,又以規律性的重復造成韻律感和形式感。這要有良好的視覺審美修養。攢接圖案的制作中,各個短材的開榫、鑿卯形式多變,又要求整齊劃一,工藝繁復而又要求精準。
在明式家具早中晚末的各個時期,都使用著攢接工藝:
它屬以鋸子、刨子、鑿子為工具的工藝,不涉雕刻手藝,所以攢接作品往往屬于明式家具發展第二軌跡上的作品。
黃花梨床、榻圍板通過效仿漆木家具,對攢接工藝進行了拿來主義,使得這類攢圍板式的羅漢床、架子床獲取多方面的叫好:
(1)整料制作獨圍板,木材成本高昂,而以短料攢成圍板則降低了木材成本。
(2)攢接工藝造就了多種紋飾,所有適合攢斗的圖案,盡入明式家具轂中。各種攢接的圍板讓羅漢床、架子床呈現一款款活潑研美的作品。
(3)攢接工藝可以消除整木的木性應力,防止木材在干燥或潮濕等不同環境下的縮脹變化,以及由此而來的扭曲、變形、斷裂。
在攢接工藝基礎上,斗簇工藝后繼而來。
斗簇是指用若干種形態相同的小木塊、小木條斗合成透空圖案,其相交處使用“栽榫”連接。斗,乃拼合之謂。簇,是叢湊或叢聚成團之意。
斗簇而成的圖案,無論圓方,匠師統稱之為燈籠錦。的確,斗簇工藝更能營造花團錦簇的藝術效果。
攢接和斗簇工藝合起使用,簡稱為攢斗。
攢、斗、雕刻三種工藝在羅漢床、架子床圍板上,不同時段,呈不同式樣,工藝次第演進。大致是明晚期、明末清初為攢接,繼之多為斗簇工藝。清早期后多使用雕刻圖案,但斗簇工藝繼續使用。在很長時期內,它們交錯使用,一床之上,攢、斗、雕并存,只是伴隨時間的更替,攢、斗成分越來越少,透雕成分越來越多。
在清早期浮雕工藝大規模使用后,攢接和斗簇工藝雖有被邊緣化趨勢,但仍有使用,并有精品出現。
攢接、斗簇工藝發展的具體步驟:
首先是萬字紋、風車紋,其次是十字連方紋、曲尺紋,再次為仰覆山字紋、冰裂紋、壽字紋、福字紋等。
斗簇工藝發展的具體步驟:
十字斗四合如意紋(燈籠錦)、十字斗四合云紋、團龍斗四合如意紋等。
萬字紋、風車紋是最方便簡單的攢接圖樣,廣泛使用于早期明式家具上,這與當時工藝步伐合拍。此時期雕刻工藝尚未到來,攢接工藝也剛剛展施拳腳。
此后隨著工藝的發展,攢接圖案進一步復雜。十字連方紋、曲尺紋、仰覆山字紋、冰裂紋,乃至復雜的壽字紋、福字紋、十字斗四合云紋、團龍斗四合如意紋等不斷產生。
各種攢斗紋樣縱橫伸延,于欹斜紛雜中見齊整規矩,誠為形式審美中了不起的成果。
匠師是按照美的法則來創作明式家具,攢斗工藝也是如此,其成果符合現代建筑理論中的連續韻律和交錯韻律的審美。實例如下:
黃花梨如意足架子床(圖1)腿足為如意云紋形、挖缺做。它與壸門式牙板一起形成床下部的優美曲線。葆有宋代以來大漆家具的腿部式樣。宋式家具與明式家具的血脈傳承關系,可窺一斑。

圖1_明晚期—明末清初 黃花梨如意足架子床
長202厘米 寬108厘米 高187.5厘米
(佳士得紐約有限公司,1998年9月)
床圍為風車紋,短木攢接。這是攢接工藝最早期的圖案式樣。
此架子床上掛檐為扇活,栽榫與床體相結合。掛檐正面分為五格,側面分作三格。每格攢框打槽裝絳環板,上鎪挖方折海棠形魚門洞。
床盤面沿為直平面。壺門式牙板邊緣上寬皮條線打洼。牙板兩端邊緣僅有一個尖牙紋裝飾。
黃花梨家具在初起之時,一概仿漆木、柴木家具中造型簡約的器物而為之。在許多類別家具上,耗費材料的“如意足”一類式樣基本是被摒棄的。但古人對黃花梨架子床是例外的,這張架子床就已表明這一點。
據行家所言,此類如意足架子床多發現于浙江紹興一帶。
此架子床修飾上以鎪挖、攢接工藝為之,為簡練、淳樸、空靈、玲瓏、典雅、清新等風格。代表早期黃花梨架子床的風貌。
本例己屬簡練之作,尚有更簡練者,除四柱外,床頂不設掛檐。
黃花梨萬字紋架子床(圖2)六柱打洼,靠背圍板和側面圍板均以打洼短材攢接,為復雜化的萬字紋。前門圍板則是攢十字紋。掛檐分左中右三格,每格裝的絳環板上挖一對海棠式魚門洞,兩側為透雕云紋。掛檐下棖兩端為平肩榫。而六柱上端為尖頭榫,下有柱礎。

圖2_明晚期—明末清初 黃花梨萬字紋架子床
長218.4厘米 寬132.1厘米
(見安思遠:《洪氏藏木器百圖》)
冰盤沿床盤下為矮束腰。
直牙板大圓角與直腿相交接,內翻馬蹄足已磨損殆盡。以上一切特點均表明其年代的久遠。
紫檀靈芝架子床(圖3)為四柱式,掛檐為扇活,栽榫與床體相合,其正面為左中右三格,各雕靈芝紋,由螭尾紋串連成畫面。掛檐下兩角置螭龍紋角牙。這一組紋飾不離螭龍螭鳳。

圖3_紫檀靈芝架子床
長211厘米 寬141厘米 高228厘米
(中國國家博物館“承古融今星漢燦爛——中國嘉德藝術品拍賣20年精品回顧展”)
兩側和后圍子為上下兩層,上為雙環卡子紋,下為十字連方紋。床盤面沿混面,下有束腰、直牙板,小彎馬蹄演示了直腿馬蹄足向鼓腿轉變之際的形態。
此床四柱,為清早期之作品,而在明萬歷的《三才圖會》插圖上,可見六柱架子床。故可言四柱架子床不一定年代偏早。
黃花梨云龍紋架子床(圖4)六柱,有柱礎。
扇活式掛檐,左右掛檐絳環板上透雕梅花紋,為喜鵲登梅紋之簡化,喻意相同。梅花紋間有雙桃,取雙雙長壽之意。

圖4_清早中期 黃花梨靈芝云龍紋架子床
長222.7厘米 寬144.7厘米 高224厘米
(選自《明式家具圖錄》)
掛檐下出現門楣子,不同于常規的掛牙, 亦示其年代之晚。門楣子上透雕云龍紋,龍口銜靈芝紋,靈芝紋為螭鳳紋之簡化體,依然表達夫婦和美的寓意。但這亦表明年代之變遷。兩旁楣子上亦有靈芝紋。云龍紋、靈芝紋和門楣子形式的出現,表明此床年代偏晚,為清早中期,乃至更晚。
床邊抹面沿厚大,飾一條洼線,上橫面較窄,為立邊做法。軟藤活屜,一如所有立邊作法的成例。
四面圍板攢接、斗簇圖案,為二方連續的帶狀裝飾。紋飾以十字紋橫向相連四合如意紋,縱向連接半個反向四合云紋。前圍板中心為正向四合如意紋,四角飾局部如意紋。
矮束腰,直腿,矮馬蹄磨蝕嚴重。
黃花梨螭龍壽字紋架子床(圖5)六柱間置羅鍋棖,這代表一種力學的考慮,也可能是另有意味,或是某個地方做法。掛檐上雕喜鵲登梅紋,意為喜從天降。掛牙為螭龍紋,意為蒼龍教子。前圍板分三層,上層、下層雕螭龍紋,中層螭龍體壽字突顯,四周為纏枝蓮,構圖新奇。用料厚大,雕刻斷面上精細有工,透雕猶如圓雕,紋飾仰俯變化、凹凸交錯,令人嘆為觀止。

圖5_清早中期-清中期 黃花梨螭龍壽字紋架子床
長252厘米 寬156厘米 高222厘米
(中國國家博物館“承古融今星漢燦爛——中國嘉德藝術品拍賣20年精品回顧展)
后圍板和床側圍板為兩層,上層為螭龍紋卡子花,下層為斗簇四合云紋,四合云紋中間分置形形色色、表情不一的螭龍紋,形成韻律的美、變幻的美,絢麗若高貴之錦緞。
鼓腿粗壯,形態為直腿與小挖馬蹄腿之間。它有意光素,卻有力能扛鼎之勢,猶如整床繁復紋飾的別致基座。唯其如此,愈加有力。
束腰打洼,這是制作年份偏晚的表現。
在眾多架子床中,此床是圖案工藝極為出眾的一例,尤其是圖案雕刻的厚密繁縟與細致圓潤令人稱奇。它再一次表明了明式家具的鼎盛期會誕生更多的杰出的作品。
此床可以詮釋雄渾、纖濃、典雅、勁健、綺麗、豪放、縝密等風格。它像一個橫截面,讓我們看到明式家具的黃金年代。(來源:第四十三期《品牌紅木》雜志 張輝∕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