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4/01 | 來源:南方日報
[摘要]機器與手工—如何在現代文明和前現代文明的沖突尋求共存之道,這是陳正民們所思考的問題,同樣也是值得這個時代思考的問題。在機器化時代,留住手工藝的溫度,不僅需要技能,更需要耐得住寂寞的勇氣。
歷史的車輪呼嘯而過,給時代留下或深或淺的印記。作為改革開放最前沿的陣地,30年的發展給了中山這座珠三角城市最為典型的南方特征:活力,競爭,激情。
就在階段性總結開始啟動、方向性調整開始向下一個未來揚帆之際,這個時代在轉身之時同樣映現了背后一個個身影—他們當中,有時代精英,也有市民百姓;有本地創業者,也有異鄉尋夢者;有波瀾壯闊的傳奇,也有平淡無奇的生活。在他們所經歷的故事中,或許能夠窺見這座城市最真實的溫度,最好的講述。
小寒過后,天氣開始愈加寒冷。坐在偌大的加工場內,紅木雕刻師陳正民在拿起刻刀那一瞬,很快感受到金屬刻刀浸了一夜的寒意—為了最大程度降低環境對紅木材料的影響,雕刻工作不可能在一個安裝了空調的溫室內進行。從通風棚灑下來的細碎陽光,伴隨著些許木屑投在他的工作臺上,簡單的四方桌,上面的工具刀大大小小加起來有70多把。
16歲拜師學藝,18歲出師開始“闖江湖”。30多年歲月改變了一個從浙江東陽南下尋夢的青蔥少年,也沉淀出了陳正民爐火純青的雕刻技藝。不久前,中山市首批技能大師工作室塵埃落定,陳正民的工作室是目前唯一入選的紅木雕刻工作室。在電腦技術逐漸取代人工的紅木產業領域,陳正民仍然守著作為一個“手藝人”的職業理想,迷戀于雕刻刀尖上的時光。
南下尋夢,雕刻工成技能大師
越接近農歷年,生意越忙。紅木家具廠一片忙碌,機器聲很早就劃破了冬日的寂靜。
陳正民仍然記得,28年前他到中山大涌鎮的情形。那時,城區到大涌還有泥濘路段,他當時坐了輛顛簸的三輪車,車費5毛錢。那時,整個大涌鎮只有一家紅木家具廠。
如果從陳正民的工作經歷而言,或許這位從浙江東陽走出來的雕刻師傅并沒有與其他老鄉更特別的地方:16歲初中畢業后,為生計拜師學藝;18歲出師,從東陽一路南下,先在廣東肇慶落腳,后轉戰中山大涌,逐步與自己“同門”兼好友陳新平成立自己的公司,在紅木產業闖出一片天地—雖然是一個勵志十足的故事,但或許并沒有太多的傳奇。
然而如果從另一個角度切入對陳正民師傅的陳述,其名聲卻為業界熟知:10幾年前由大涌一紅木家具公司推出的、入選吉尼斯紀錄的《水滸傳》108條梁山好漢大型酸枝木雕,陳正民曾是其中的設計者和創作者之一。這個高3米、重4.8噸的大型酸枝木雕藝術品,也成為紅木家具領域的經典之作。
在上世紀80年代初期,一個大涌鎮紅木雕刻師傅的月薪是450元。“這比廣東其他城市要高一些”,陳正民由是留了下來。不過,他也樂于回憶,雖然工資比其他工作要高,但因為要請老師傅喝酒學“招數”,“也存不了幾個錢”。他固守著對于手工藝的傳承觀念:要有正統的傳幫帶傳統,技藝提升要靠勤奮更要靠領悟,而領悟需要靠老師傅的“點撥”。
獨立工作近8年之后,陳正民對創作才開始“有一點思路”。2007年,在中山市首屆紅木雕刻競賽中,陳正民奪得第一名;通過自學,他考取了紅木雕刻工高級工職業資格證書。目前,陳正民的身份,包括中山市工藝美術大師、廣東省技術能手、四川省高級民間藝術家……30多年歲月改變了一個從浙江東陽南下尋夢的青蔥少年,也沉淀出了他爐火純青的雕刻技藝。
逆勢而上,用手工藝贏新機遇
雕刻講究分毫不差的雕工—尤其是對于紅木這種名貴木材而言,一刀落下幾乎已定全局,容不得絲毫差錯。
走進陳正民的工作室,花鳥魚蟲,亭臺樓閣,才子佳人題材的半成品堆放在案幾下,輪廓逐漸明晰。從藝術層面而言,雕刻還要考慮木頭的紋理,物體的透視,人物的形態,這不僅需要嫻熟的技巧,更需要一個手工藝人對實木原料的了解。
也正因為培養一個成熟的雕刻師成本如此之高,在工業化和自動化程度原來越高的時代,電腦雕刻成為紅木家具產業規避技藝風險最為主流的方式。
“大概在2005年前后,電腦雕花開始流行起來。”陳正民回憶,近十年來,紅木雕刻的人工比例逐年下降—就是他和搭檔合伙創業的家具公司,也有最為普遍的電腦雕刻機器。今天的紅木產業,純手工雕刻的大型家具已經難覓蹤跡。
“但我們也一直在強調,手工藝才是雕刻的靈魂,這些是電腦無法取代的藝術。”與陳正民師出同門,現在已經轉型成為企業管理、經營者的陳新平非常認可、支持陳正民的手工工藝創作。現在,他們企業也在嘗試逐步擴大手工藝在紅木雕刻領域的比例,這也是陳新平極力鼓勵陳正民申報技能大師工作室的最大初衷:“有了這個平臺,我們可以著手培養更多的雕刻師傅,到時候通過差異化路線,提高高端定制家具的比例。”
后繼乏力,欲以工作室育高才
雖然市級技能大師工作室已經正式認定,但這并未改變陳正民的工作環境。與紅木原材料打交道,空曠的場地和暗暗的木質香氣更能給這位老師傅帶來安全感。
陳正民擅長圓雕,尤以佛像、人物為妙。到大涌后,他也經常四處游走學習,將傳統的“蘇作”、“東作”和“廣作”風格融合,各集所長。
在辦公室外面,掛著一副“絲翎檀雕”作品,兩只仙鶴伏枝戲水,腹下細毛交繁復雜又絲絲可見,惟妙惟肖。這種雕刻方式,是無法用電腦取代的。這種結合了傳統木雕工藝,將工筆國畫經過再創作并以浮雕的形式立體呈現在檀木上的工藝,需要用放大鏡輔助雕刻,每過五六分鐘師傅就得休息一次,“否則眼睛受不了”。
然而正是這樣的挑戰,讓陳正民和陳新平沉迷于其中的技藝:“我們就想做別人做不出來的工藝。”
當然,他們也同樣面臨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在機械化越來越普遍的今天,手工藝的傳承不容樂觀,而像當初他們那樣每月背米到師傅家學藝的時代,更是一去不復返。“有點無奈的是,現在的90后,很少能夠靜下心來學手藝,一般學到半年就想著出去賺錢了。”
這次積極申請大師工作室,正是陳正民和陳新平為解決這個難題而來。“官方的認可很重要,這意味著某種引導。”陳正民說,“像在我們老家東陽,因為有產業傳統,技校里面是專門設有雕刻專業的。中山大涌紅木要搶占下一個機遇,應該也要重視這個問題。”他希望,通過大師工作室這個平臺,未來幾年能夠培育出20—30名的雕刻師—這個數字,是目前中山銷售額過億紅木企業所聘請的雕刻工的4—6倍。
札記——留住手工藝的溫度
在現代社會中,通過保護文化遺產來重新構建社會、文化和生態的平衡顯得尤其難能可貴—特別是在高度產業化的領域,堅守傳統手工藝不僅意味著要與效率競爭,同時也面臨從業者日漸萎縮的挑戰。
作為中山市的一個明星傳統產業,紅木家具經歷了20多年的飛速發展,見證了紅木雕刻從以手工為主到以機器為主的歷程。
有趣的是,在手工藝作為參與商品生產的落后手段日漸被邊緣化的同時,為數不多的手工藝人則日漸為商業所追捧—在大涌鎮,一個成熟的雕刻師傅年薪在30萬元以上。據不完全統計,像陳正民這樣的雕刻技術能手,在大涌鎮僅有10余人左右,而有權威認證的“大師”更是少之又少。
機器與手工—如何在現代文明和前現代文明的沖突尋求共存之道,這是陳正民們所思考的問題,同樣也是值得這個時代思考的問題。在機器化時代,留住手工藝的溫度,不僅需要技能,更需要耐得住寂寞的勇氣。希望以市級首批“技能大師工作室”的成立為契機,這個問題能夠找到一個現實出路。(徐妃妃∕編輯)